〔復原的第一步 - 面對創傷〕
新書《天愈黑,星愈亮》出版後,經常收到讀都私信致謝,我一一細讀。
「這場運動未完,卻改寫很多香港人生活。讀你著作,每一頁故事如中催淚彈的感動。有些場境熟悉,有些是不知情,讀著如讀小說,追著每一個故事,內裡有幾多共鳴。」
「自從去年反修例開始留意妳的臉書,妳的報導總是令人感動,我不只一次在坐車途中邊看邊流眼淚,妳寫的東西令我置身於現場般,又繁張亦痛心。謝謝妳把歷史記錄下來。也感謝妳出力守護香港。」
亦有失明讀者透過社福機構,取得了新書的電子版閱讀。
我實在受寵若驚。坦白說,親身到現場,把親歷的事如實報導,紀錄下來,是記者的基本責任。在一個健全的社會,人民的聲音和不滿,可以透過多個渠道反映,這時記者或新聞工作者,並不是唯一排解問題的出路。
的確,早年我做記者時,社會相對風平浪靜,不少市民認為,不需要看新聞也活得好好的,那也是社會平靜才能懷有的想法。
去年反修例運動裡,香港人經歷了巨大的傷創,有些傷口還在流血。但有權勢者不但沒有正視大家經歷過的苦難和痛楚,還以不成比例的力度,宣傳另一套相反的論述。
受傷之後,被否定,我們連發聲的機會也沒有。感受被忽略,被壓抑,不准說。這種二次傷害,帶來的負面影響,不會比第一次輕省。
這個時候,我就明白,為何讀者們對一些如實紀錄當時發生的事的書,如此珍視。只因整個機器都用方法否定我們經歷過的事,付出了犧牲過的人,不可以被遺忘。此時,讀着文字紀錄,如同讓我們看見自己,如同被告知:受傷了,感到哀傷,是正常的,我們一起經歷過。
必須要坦承面對發生過的事,才有條件談從創傷之後康復的機會。一個社會如此,一個家庭如是,一個人也一樣。
感謝明報星期日生活訪問,讓大家談談如何走過創傷。
//譚蕙芸•「病識感是救命草」
予人感覺幹練的自由身記者譚蕙芸說,在採訪反修例運動期間亦自覺受情緒困擾,尤其在理大衝突後,她發現有段時間無辦法和沒去過現場的人聊天,「覺得好忟憎,只能夠和經歷過的人傾偈,否則會覺得不被理解,又覺得無能力解釋」。加上她最近要照顧患病家人,令情緒跌入低谷,需要尋求心理輔導協助。
空談叫人有希望無用
但她亦自覺幸運,在反修例運動時精神健康儲備足夠。她回溯起十年前,曾因左耳突然失聰和耳鳴,致失眠數月,萌生自殺念頭,幸而當刻意識到要找朋友幫忙,「病識感真的是救命草,平時要有留意精神健康資料,打好底」。吃一年藥治療抑鬱症,再花上三四年時間靠做瑜伽、靜觀和寫作才真正脫離。「精神健康其實都是要先搞好機器,回到基本,睡好、食好,做運動都好緊要。」
人們總說要心懷希望,但香港的前景如何令年輕人看見希望?她說幸而自己在雨傘運動後港人消沉的數年裏,看過不同國家的抗爭歷史,知道台灣、韓國等地無不以數十年抗爭,才令她不至於被無力感壓倒。「空談叫人有希望是無用的,都無希望。為什麼現在創傷會更加傷?因為現在已經幾乎見不到明刀明槍的對峙,但社會不讓你表達感受,連掀開傷口找水清洗的機會都沒有,無人能肯定是刀傷、瘀傷還是無傷。創傷最大未必是受傷這件事,而是沒有面對這件事。現在怎會談希望?跳得太快了。」
但看歷史、做靜觀都需要靠平日累積,如今要如何急救?她呼籲「為自己做一些事情吧」,即使是再渺小的行為,下樓買份報紙也好,總好過坐在家中覺得做什麼都無用。「去(法庭)旁聽啦,我認識OL太太告假去旁聽。這些小故事,會令人發現還有人在堅持,不可以被想摧毁我們行動念頭的人得逞。」//